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印度、龜茲、敦煌降魔變之比較——佛教哲理向通俗化的衍變
http://www.xjass.com 2012年06月12日 22:44:35 新疆哲學社會科學網
降魔成道在佛陀的一生中,是件非常重要的事件,是佛陀從凡俗轉化為覺悟者的轉折點。降魔成道在原始佛教、部派佛教、大乘佛教和密教里都備受重視。在各種三藏中都有詳細的敘述,也是佛教藝術中最常見的描繪題材之一。不論是大小乘的“八相成道”還是“四相成道”,降魔成道都是不可缺少的內容。佛教文學里也有以變文的形式講述降魔成道故事。根據現存的資料,從時間上看,自公元前的印度到中國的宋、元、明時期,從空間上看,從印度、犍陀羅、龜茲到敦煌以至中國內地的雲岡、麥積山等地,即所謂的佛教北傳路線,都有降魔成道的藝術遺存。降魔成道題材的演變和發展是佛教文學藝術演變和發展的一個縮影。現試以印度、龜茲、敦煌的降魔變作比較研究,探索降魔成道題材由原始的哲理闡述到通俗化衍變的發展脈絡。
佛教建立後,它的宇宙觀和神眾觀逐步形成。佛教的宇宙觀和神眾觀都是在印度傳統觀念的基礎上發展起來的。佛教的神眾觀與印度婆羅門教的神話有緊密的關系,但佛教基于否認婆羅門教諸神主宰世界的觀念,雖然網羅了印度古代神話傳說中的各種神眾,但加以徹底的改造,諸神的尊位都做了重大的改變。印度神話中的三大主神——梵天、毗濕奴和濕婆,都變成了佛教的護法神,這就徹底否定了婆羅門教“吠陀經典”的權威。
佛教特有的觀念,建立了佛教自己的神眾系列。佛教與婆羅門教根本不同之處,在于佛教強調自我修煉身心,棄惡從善。但是在現實生活里,驅使人們棄善從惡的力量相當強大,而這種力量往往是從自身內在發生的。代表這種力量的神話人物,在婆羅門教里是找不到的。婆羅門教里有死神閻摩(Yama)佛教吸收其去執掌地獄,但閻摩還不能代表佛教認為的障礙一切的惡勢力。于是佛教綜合人們各種惡行的本質,創造了集眾惡于一體的惡的化身——魔羅。魔羅(Mara)由梵語動詞死(Mr)派生出來的。魔羅是世間一切有礙涅盤的物質和精神的人格化的人物。魔羅代表著人間邪惡和異端,也代表著人們頭腦中的貪欲和無明。在巴利文佛教典經中,將魔羅的十支魔軍稱為貪、厭、餓、渴、欲、懶、懼、疑、怒、驕。魔羅的三位魔女名為渴望、憎恨和愛欲。[1]可見魔羅及其所屬魔軍、魔女,是人們頭腦中“貪欲”的化身。在漢文早期佛經里,如《太子瑞應本起經》中三魔女名為欲妃、悅彼、快觀。《過去現在因果經》為染欲、能悅人、可愛樂,同樣是這種譬喻的說法。
所謂降魔成道,實際上就是佛陀克服自身種種精神障礙,達到心靈的寧靜。佛陀在菩提樹下禪悟,戰勝了思想中的愛欲、憂惱、饑渴、貪欲、昏沉、怯懦、疑惑、虛偽、自私、追求名利等世俗的羈絆,戰勝了自我的精神障礙也就是降伏了魔羅。佛陀戰勝魔羅的思想武器就是他在禪悟中建立的四諦、十二因緣、五蘊、八正道等原始佛教教義。這些既是戰勝魔羅的武器又是降魔斗爭的勝利果實,佛教理論在破魔中而立。佛陀成道後,深深認識到,自己戰勝了魔羅,不等于世界上魔羅的覆滅。佛陀認為現世和來世的欲望都是魔羅的領域。他把“色”看作就是魔羅,佛陀將世界的物質等于魔羅,也就是承認了魔羅的永恆性。佛教關于魔羅的創造,既有理論上的獨特性,也有詮釋上的深奧性,是佛教哲學的一大發展。
在巴利文的佛經《經集》里,降魔斗爭僅是佛陀與魔羅的一次對話。對話是平和的、說理的。魔羅開始問佛陀︰
你消瘦贏弱,氣色不好,死亡已經臨近。你死亡
的可能有一千分,活命的希望只有一分,您活命吧!
還是活命更好,你可以做種種好事。通過梵行生活,
通過供奉祭火,你已經積累了許多功德,何必還要這
樣精進努力呢?精進努力是一條艱難的道路,難以
通過,難以成功。
佛陀回答說︰
我有信仰,從信仰中產生力量和智慧。我如此
精進努力,你還問我什麼活命不活命呢?既然風能
吹干河水,它怎麼不會吹干我的血液呢?血液干涸時,膽汁和粘液也干涸;肌肉消耗時,心更平靜,我的意念、智慧和禪定更堅定。我這樣生活著,雖然體驗到最強烈的感覺,但我的心不渴求愛欲。[2]“不渴求愛欲”乃是悉達多成道思想的精髓所在。正基于以上的理念,佛教給魔羅很高的地位,封其為“色界”的最高天神,名為“六欲天”或“他化自在天”。這是佛教對待客觀世界和精神世界的一種理性認識,也是佛教神眾觀中的獨特創造。因為魔羅是屬于“天眾”,故在佛教藝術造型上,魔羅身著菩薩裝束,有頭光,與其他“天人”和菩薩外形無異。其魔子、魔女極其眷屬也都是“天人”的模樣。
印度早期降魔成道題材的藝術品,表達了原始佛教教義精神,注重降魔的哲理闡述。早期的巴爾胡特和山奇的雕塑上,尚沒有佛陀的形象出現,代表佛陀的是菩提樹。菩提樹兩邊出現魔軍,但沒有妖魔鬼怪,只有幾個頭顱較大的魔軍。犍陀羅出土的雕塑品,一般構圖較簡單,人物不多,魔羅少有凶惡的表相。魔羅、魔軍、魔女、魔子等形態都很莊重典雅,佛陀形體比魔羅及相關人物略大一些。畫面是魔羅立于佛陀一邊,向佛陀發問。佛陀胸有成竹,真理在握,以沉著大度、偉岸坦然的神態回應魔羅的挑戰,體現出說理式、勸導式、訓誡式的氛圍。秣菟羅、薩拉那特出土的早期降魔成道石雕,也都有這種意趣。這些都與早期佛經的精神相吻合。
在龜茲石窟的早期壁畫里,也有這樣的表現,並且有獨到的創造。如克孜爾石窟第76窟的兩幅降魔成道壁畫,一幅將三魔女的誘惑與佛陀六年苦行的內容結合在一圖內,羸瘦相的佛陀和豐腴妖冶的魔女形成強烈的對比,藝術感染力極強。[3]另一幅是魔羅帶魔軍攻殺佛陀。也是佛陀比魔羅形體略大,魔軍只有幾個並不可怕的怪獸。故事突出了魔子抱住魔羅的腰,勸阻魔羅不要阻礙佛陀成道的情節。整個降魔成道故事人物不多,以簡練的畫面,表達了佛成道的深奧哲理。
魔子勸阻情節似為犍陀羅佛教藝術所注重,出土的降魔故事石雕都有此情節。龜茲早中期的76、110窟的壁畫里也都有描繪。這個情節對敦煌莫高窟也產生了影響,第254、263、260、428窟的降魔變,也都表現了這一情節。在漢文《方廣大莊嚴經》、《過去現在因果經》、《普曜經》、《太子瑞應本起經》等早期佛傳經典里,都有魔子勸阻的詳細描寫。這一情節雖然沒有魔女誘惑和魔軍進殺那樣引人人勝和驚心動魄,但也頗有戲劇性的效果。魔子勸阻表現出在佛教創造的“他化自在天”里,也有主張“善行”的人物,而且又是魔羅的兒子。這反映出佛教的善惡共生的對立統一理念及佛教轉化、圓融、和諧、平衡的哲學思想。
印度中期的降魔成道,開始由哲理的闡發,轉向注重形象和氣氛的渲染。首先,佛陀的形體開始高大,形象突出。魔軍人數激增,光怪陸離的形象增多,魔羅也露出了猙獰凶相。著名的印度阿旃陀l號窟的降魔成道壁畫魔軍中出現了各樣的妖怪。魔王手執長劍,面目可憎,場面氣氛緊張而恐怖。阿旃陀第26窟的降魔成道石雕,魔軍中怪獸成群,且出現了擂鼓、吹貝的形象。此兩幅降魔成道,可為印度中期降魔成道題材的典型作品。
此時期的龜茲壁畫,也開始出現幅面較大的降魔成道圖。魔軍千奇百怪、群魔亂舞。克孜爾第110窟主室正壁上方半圓壁面上的降魔成道,魔王繪成六臂,各執寶劍、弓箭、長矛。魔軍中有三頭雙目雙眉的怪物,眾牛鬼蛇神威逼佛陀,此外還出現擂鼓吹貝的助威場面。略晚的克孜爾98窟和175窟的降魔成道與110窟布局與氣氛大致相同。克孜爾第198窟亦有降魔成道壁畫,20世紀初德國探險隊剝取此壁畫時,可能大部損壞,我們只見零碎的摹本,其中有大象背鼓,猴面人持槌擊打;另一人吹貝;還有龍頭似的妖怪,口餃人頭;蓬發的妖怪持槍等。克孜爾石窟第205窟主室中心柱左側的“阿閣世王聞佛涅盤悶絕復蘇”壁畫里,繪有阿閣世王的大臣雨行手執畫布,向在浴缸里的阿閣世王展示。畫布繪“佛傳四相圖”,內容為樹下誕生、降魔成道、初轉法輪和涅盤。降魔成道畫面不大,人物不多,但魔羅形象凶狠,魔軍怪誕,氣氛緊張。下面也有“地神”踴出。克孜爾205窟的供養人是唐初的龜茲國王,故可知205窟的年代為公元7世紀。
在庫車的庫木吐喇石窟溝口區第20窟側壁的龕內,存有龜茲地區唯一的繪塑結合的降魔成道。佛陀為石胎敷泥彩繪而成,結跏趺坐于獅子座上。佛陀兩側壁上繪魔王、魔軍和魔女。由于壁畫已經漫漶不清,細節很難辨認。但從該窟的C14測定數據分析,該窟年代為公元7世紀,屬于龜茲中期的洞窟。
龜茲早期和中期的降魔變,均出現“地神”作證的獨特形象。這在印度和敦煌均屬罕見。“地神作證”具有深刻的哲理詮釋。據《過去現在因果經》所述,在魔女誘惑和魔軍進殺失敗後,魔王無奈,便狡黠地與佛陀對詰,魔王說︰“汝若不樂人間安樂,今者便可上升天宮,我舍天位及五欲具,悉持與汝”。佛陀答曰︰“汝于先世,修少施因,今故得為自在天王。此福有期,要還下生沈溺三涂土,出濟甚難。”魔王又問︰“我之果報,是汝所知,汝之果報,誰復知者?”佛陀答曰︰“我之果報,唯此地知。”遂即以手指地,大地震動,地神“堅牢”從地踴出,向魔王講述了佛陀前世種種菩薩行的善跡,並告誡魔王不要阻撓佛陀成道。地神的簡短誡語,道出了佛前世不凡歷程︰
菩薩昔以頭目髓腦以施于人,所出之血,侵潤大
地,國城妻子象馬珍寶,而用布施,不可稱計。為求
無上正真之道,以是之故。汝今不應惱亂菩薩。[4]
魔王听後氣急敗壞再次大舉進攻,最後以徹底失敗而終。地神是個從地踴出的半身女性形象,畫面不大,但她道出了佛陀前生前世無數曠劫的偉大善行,由大地之母來證明佛陀成道的必然,其分量不言而喻。故地神作證是個舉足輕重的事件。在降魔變的壁畫里,此一情節頗有“畫龍點楮”之妙。
敦煌早期降魔成道,受印度、龜茲的中期降魔成道的影響,構圖巨大、場面宏偉、人物眾多、魔軍雜噪,氣氛緊張而畏怖,魔羅威武而凶狠,魔女艷麗而妖冶。佛陀形態高大堅定,在群魔之中堅如磐石,泰然自若。敦煌最早的降魔變是北魏時期的254窟南壁的一幅。佛陀居中,頭上為菩提樹,最下為金剛座,佛陀結跏趺坐,右手做“指地印”,右手執衣裙一角。佛陀左右的大空間里,是群魔進攻的場面。魔軍有象頭、羊頭、虎頭妖怪,有的以乳為目,以臍為口,猙獰怪異。魔軍中有拉弓射箭、揮槍舞劍,一片刀光劍影,渾天暗地的景象。下方有比例很小的三魔女,佛陀右下方為著艷裝的魔女,左下方為佛陀施神通力變老嫗的三魔女。整個畫面充滿驚天地泣鬼神的威力。這些壁畫是佛教降魔哲理的深刻闡發,同時又以扣人心弦的故事性、引人人勝的通俗性和栩栩如生的可視性,吸引信徒和觀者。北魏的260窟和北周428窟北壁的降魔變,畫面都比較簡練,但內容和形式與254窟基本一致,氣氛也相同,屬同一類型的降魔變。
藝術形象的演變和發展,是以佛經文學的變化和發展為其主要根據的。如前所述,在巴利文的早期佛典里,降魔成道就是佛陀與魔羅簡單的一段對話,通過理淪辯說,魔羅的阻撓失敗。佛陀與魔羅的對詰,只是哲理辯論,並沒有很多的故事情節。
再看漢文佛經的情況,我們選幾個典型的佛本行佛典來比較。最早的佛本行的經典是東漢竺大力與康孟詳譯的《修行本起經》。佛陀降魔成道的事跡,僅在卷下最後《游觀品》的後部有簡要的敘述,最後以七言問答式結束,問答偈言共72句。《修行本起經》的降魔事跡總共400佘字。之後不久的三國吳支謙翻譯的《太子瑞應本起經》基本與《修行本起經》相同,只是在描繪魔軍和魔女時,文字略有增加。問答偈言與《修行本起經》完全相同,總共文字也只有500余字。這兩個經的敘述形式,似從印度古老的佛典形式傳下來的。與巴利文《經集》有相似之處。以上經典文字描述的哲理思想和敘述形式,都可以與印度和龜茲早期壁畫里降魔變的表現形式相對應。
到了南朝劉宋求那跋陀羅翻譯的《過去現在因果經》,情況就大不相同了,降魔成道的內容擴增,情節的分量加重,描繪也趨于細致,魔軍和魔女已經不注重化身譬喻的描述,而是具體的形象刻畫。魔軍的畏怖、魔女的嬌媚、魔王的凶狠、佛陀的堅定都表于文字之中。《過去現在因果經》已經刪去了佛陀與魔王的偈言對話,說明已從印度或西域流行的偈頌形式,發展到通俗的敘述形式。《過去現在因果經》用于降魔成道的文字達到1700余字,足見降魔故事在南北朝時得到不斷的豐富和擴大。
篇幅最大、內容最雜、描繪最細的降魔成道事跡經典,是隋代閣那崛多翻譯的《佛本行集經》。該經是一部佛陀一生化跡最為詳細的巨典,共60卷。該經在佛陀的各個事跡上,都有很大的拓展和發揮,情節上極力渲染,描繪上不吝筆墨。特別是在降魔成道事跡上尤顯突出。降魔成道事跡從卷26的《向菩提樹品》中開始,容納27卷的《向菩提樹品》下和《魔怖菩薩品》上,卷28的《魔怖菩薩品》中,卷29的《魔怖菩薩品》下和《菩薩降魔品》上,卷30的《菩薩降魔品》下,合計5卷7品,總共34000余字。其中在魔子勸阻魔王和佛陀與三魔女的對詰上,采用偈言對答,十分精彩,是譯者著力之作。《佛本行集經》對隋代和唐代及其以後的佛傳故事的文學藝術有深刻的影響。隋唐時期的中原大乘佛教宗派興起,學派之風盛行。大乘佛教“彼岸世界”的追求,超過了前代對佛陀事跡的崇拜。因而在佛教藝術里也創造出新的題材和內容,于隋代出現而大盛于唐代的經變畫,也取代了佛傳、因緣、本生的壁畫。以敦煌莫高窟為例,唐代壁畫內容由“法華變”、“淨土變”、“藥師變”佔據主流,佛傳題材壁畫退居次要地位。唐代敦煌莫高窟僅有中唐和晚唐少量洞窟有降魔變壁畫,五代時就更少見了。
雖然敦煌隋唐及其以後時期降魔成道題材壁畫逐漸減少,但降魔成道在其他佛教藝術品里還可見到。現收藏在法國集美藝術博物館的敦煌北宋絹本降魔成道圖,是敦煌晚期降魔變有代表性的精品。此圖繪制精美、內容豐富、氣勢恢弘、畫面緊湊。魔羅、魔女和魔軍佔畫面的絕大部分,各種魍魎鬼魅緊緊圍繞佛陀,大有吞噬佛陀之勢,但佛陀巋然不動,固若金剛。此外在佛陀上方還增加了降三世明王、雷神、風神等。降魔變圖左右條幅繪出了立佛和臥佛像,這些形象與降魔成道的關系尚不清楚,有待深入研究。圖的下部繪有七寶圖,中間是輪寶,左側是主兵臣寶、馬寶、珠寶,右側是玉女寶、象寶、主藏(居士)寶。降魔變中出現七寶,在《佛本行集經》里有描述。當魔羅指使魔女誘惑悉達多太子失敗後,魔羅又生一計,企圖用權勢和地位來引誘太子迦放棄成道。魔羅向太子問曰︰
汝速起離此處,定當必得轉輪聖王,治四天下,作大地主,具足七寶,乃至統領一切山川。釋迦駁斥曰︰
我今欲證無為之處,波旬(魔王)汝已知我既已
舍四天下中豐樂之處及七寶,……我今不久定取菩
提,當得作佛,盡于生老病死之患。[5]
此畫七寶的出現正是這樣的含義。敦煌北宋絹本降魔成道圖的繪制,應該與《佛本行集經》譯出後,在中原長期流通和發展有關。
在龜茲庫木吐拉晚期的38窟里,也存有比較大型的降魔變。這也是塑繪結合的作品,但它的位置與眾不同。這幅降魔成道圖,塑繪在中心柱窟的主室正壁上,在龜茲地區僅此一例。可惜的是該壁畫于20世紀初被德國探險隊剝取。通過資料可知,圖的中央是殘存的佛背光(佛陀的塑像早已無存),周圍是陣容龐大的魔軍。魔軍有的青面獠牙,有的蓬發猙獰,有的血盆大口,有的拉弓射箭,有的口噴火焰,一派群魔亂舞的恐怖而緊張的場面。庫木吐拉第38窟,據學者研究,為回鶻統治龜茲時期的洞窟。回鶻時期的佛教藝術基本屬于中原漢地的佛教文化系統。回鶻時期的壁畫屬于大乘佛教和密教的題材內容。庫木吐拉第38窟的降魔變,應該是受中原佛教藝術或即是敦煌壁畫的影響。從其規模巨大、內容豐富看,是降魔成道進一步通俗化、故事化的藝術品。
特別值得提出的是,敦煌遺書中五代時期的《破魔變文》,這是一篇根據佛經演義而成的俗文學作品。為了適應听眾的需要,《破魔變文》前面加有“押座文”,後面加有“頌詞”。中間的降魔部分,對魔軍怖佛的描繪有聲有色,引人人勝。“破魔變”最精彩的部分是對三魔女誘惑佛陀的描寫。此段用個是對詰的說唱形式,其中不乏連珠妙語。這種形式是為了迎合听眾的胃口,听來不覺枯燥,以下是三魔女與佛陀的對話︰
第一女道︰勸君莫證大菩提,何必將心苦執迷。
我舍慈親來下界,情願將身作夫妻。
佛雲︰我今願證大菩提,說法將心化群迷。苦海
之中為船筏,阿誰要你作夫妻。
第二女道︰奴家愛著綺羅裳,不薰沉麝自然香。
我舍慈親來下界,誓將縴手掃金床。
佛雲︰我今念念是無常,何處少有不燒香。佛座
四禪本清淨,阿誰要你掃金床。
第三女道︰阿奴身年十五春,恰似芙蓉出水濱。
帝釋梵王頻來問,父母嫌卑不許人。見君文武並皆
全,六藝三端又超群。我舍慈親來下界,不要將身做
師僧。
佛雲︰汝今早合舍汝身,只為從前障佛因,大急
速須歸上界,更莫紛紜惱亂人。[6]
這篇《破魔變文》已經完全通俗化,佛教教義已經融會到群眾性文學藝術中間了。《破魔變文》為了俗講所需要的效果,有意將佛經原來故事的順序作了調整。將三魔女誘惑的情節從原來在魔軍攻殺前,改在魔軍攻殺後。這樣自然就使听者更饒有興趣,故事的結局就更耐人尋味。這就是變文不同于佛經的“方便”之處。但是《破魔變文》在通俗化的俗講里仍寓意著深奧的佛教哲理,只不過作了通俗的形象比喻。如佛在粉碎魔軍進攻時,
于是我佛端居樹下,整念思維道︰他等總到來,
如何準擬。遂起慈悲善根力,方便降伏邪徒,不假干
戈,寧勞士馬。如來所持器仗,與彼全殊,且著忍辱
甲,執智慧刀,彎禪定弓,端慈悲箭,騎十力馬,下精
進鞭。慚愧刀而未舉,鬼將驚忙,智慧劍未面輪,波
旬怯懼。[7]
這段變文將大乘的“忍辱”、“禪定”、“精進”、“智慧”和佛的“十力”精神巧妙地用文學譬喻生動手法表達出來,正是此變文絕妙之處。
印度、龜茲、敦煌的降魔變,雖然各自所乘的佛教派別不同,所依的經本各異,“降魔變”的形式和內容也自有特色,時代上也是相距較大。但“降魔變”由開始的哲理闡述,通過形象化,又向故事化、演義化、神話化、通俗化發展衛化是總的發展趨勢。
佛教深奧的哲理向通俗化的衍變,是佛教生存發展的必然。如按佛教的最基本理論“緣起論”來說,包括藝術在內的一切的“有”都不存在,都是“非言”、“非像”,都是“空”。但為了佛教的發展,為了使更多的人皈依佛門,佛教自然要從“出世”轉為“人世”。著名的佛學家趙樸初居土說︰
無相是佛法的究竟義,有相是佛法的方便道。
修證佛法,理解佛教,弘揚佛教文化,必須由有相到
無相,由方便般若而證實相般若。[8]
佛教為了俗諦的需要,建立了“權巧方便”的變通原則,因而又極大地促進了佛教文學藝術的發展。佛教的這個原則,打開了文學藝術創作的無限空間和時間。
佛教美術是和佛教的教義緊密聯系結合在一起
的。佛像都是表法的,佛教教義的諦,就體現在佛教
美術。……佛的世界是重重無盡的,佛畫的世界也
是重重無盡的。[9]
佛教哲理與世俗生活的接近,佛經與世俗文學藝術的溝通,是佛教發展的必由之路。佛教藝術是佛教“無相”——“有相”——“無相”公式中的“有相”的最重要的表述形式。
《妙法蓮花經•方便品》說︰
我以無數方便,種種因緣,譬喻言詞,演說佛
法。[9]
印度、龜茲、敦煌降魔成道,由哲理到通俗化,就是形象地運用和發展了這個原理。
(原載《2000年敦煌學國際學術討論會文集》)
注釋︰
[1] 郭良《佛陀和原始佛教思想》,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,1997年版,第181頁。
[2] 《經集》第三品《大品》第二章《精進經》,郭良譯,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,1990年,第58—59頁。
[3] 佛陀苦行形體羸瘦的造像,在犍陀羅雕塑里多見。壁畫形式里佛陀贏瘦形象又與魔女結合一起者,僅在克孜爾石窟出現。其佛經依據,可見漢文支謙翻譯的《太子瑞應本起經》。
[4] 《過去現在因果經》卷三.《大正藏》第3冊,第640b頁。
[5] 《佛本行集經》卷二十八,《大正藏》第3冊,第784b、c頁。
[6] 《敦煌變文集》卷四,人民文學出版社,1957年,第35l、352頁。
[7] 《敦煌變文集}卷四,人民文學出版社,1957年,第348—349頁。
[8] 《佛教畫藏系列叢書總序》,載《佛本生故事》,人民文學出版社,1995年。
[9] 同上。
[10] 《妙法蓮花經》卷一,《大正藏》第9冊,第007a頁。
稿源︰ 佛緣網站 作者︰ 霍旭初 責編︰ 王旭送
http://big5.xjass.com/ls/content/2012-06/12/content_235196.htm
試解《解深密經》的奧祕(1-9)
「遠離眾魔。」
http://dharmazen.org/X1Chinese/D24Bible/EA27a1.htm